他此刻应当是嫉妒气恼的,即便是那个男人要死了,他也见不得妘娘对旁人用心至此。
可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,是因知晓了这人再不可能是威胁,还是已经习惯了这样一副场景,他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地上凉。
即便是为之伤怀难过,也别跪在地上,小产过的身子最是马虎不得,他早就问过千金科圣手,受凉了日后癸水都会难挨。
谭策在他身后唤他,似乎是忌惮他会执意留在这里,耽误了这场临终诀别。
但他怎么会呢?亦或者说,他又怎么敢?
怎么敢叫妘娘心中了留有遗憾,叫她日后无论过了多久,故人余威都会接着这股遗憾在心中深深扎根,时不时冒出来刺她。
裴涿邂深吸一口气,转身之际还是道了一句:“别跪在地上。”
谭策一脸防备地看他出了这屋子,赶紧将门给关上,也怕他又换了主意还要往屋子里面闯。
只是裴涿邂此刻懒得管他,他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屋中情形。
他有些不敢去想妘娘该是一副如何伤心的模样,他亦是舍不得她为了旁人而同悲痛。
他确实有些后悔了,想不管不顾进去,想陪在她身边,可此时谭策却开了口:“沈郎君他……可还能熬得过今晚?”
裴涿邂虽同苏容妘说的是这两日,也不过是想让她心里能好受些,只是他们都知道,这个效果微乎其微。
将死之人什么时候咽气,这又是谁能说得准的?
有的人大限将至,还能昏睡好几日,将肚肠中的浊物都排了干净,才肯一点点从脚开始往上凉,硬托许久才肯断气,就如同他的父亲。
有的人生前似是个横亘着让人烦扰的阻碍,但死时却是干脆利落,断了气就是没了命,就如同苏容婵。
但有的人,临终前尚能回光返照,交代身后事。
沈岭垣觉得,自己应当是在临死之际,终于能得上天一次眷顾,他睁开眼,竟是察觉到了光。
很陌生的感觉,五年来眼前始终是一片空洞荒芜,他有时甚至需要抬手触摸才知自己的眼珠尚在,可如今他却能看到光亮。
这光似是来自暖融的烛火,甚至耳边还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,但是他却仍旧觉得身上冷的很。
眼前的光亮似在一点点落到实处,最后终将眼前的景象勾勒出来,最先入眼中的,便是妘娘一张满是焦急的小脸。
他唇角动了动,缓缓吐出两个字:“瘦了。”
苏容妘一惊,眼眸瞪大了一圈:“阿垣,你——”
她后面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,阿垣这是能看见她了?
她不敢问,怕是空欢喜一场,更不敢想,是什么因由竟能叫失明五年的人重见光亮。
可沈岭垣却没有想那么多,他只是一寸寸用视线描摹苏容妘的模样,从她略显凌乱的发髻,到她复杂难明的双眸,划过鼻梁,最后落在她欲言又止的唇上。
沈岭垣喉结滚动,被握住的指尖动了动,亦是轻抚了一下她的脸。
“其实老天待我也不算太糟,竟是让我在此生,还能看见你。”他声音很轻,竟是还带了些玩笑的语气。
他有时倒是分不清,自己究竟是好命还是烂命。
他出身乡野却天资聪颖,他能辨是非、有成算,却又起起伏伏,注定要走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,让他与心悦的女子阴阳两别,却又能机缘之下重逢,叫他中毒失明,却又能叫他殒命之前,再看一看记挂着的妘娘。
他眸子颤了颤,竟是在此刻,落下一滴泪来。
苏容妘的僵硬被这一滴泪击垮,忙抬手去擦:“别哭、别哭……”
她深吸两口气,即便是自己也觉鼻尖泛酸,喉咙发疼,却仍旧强忍着,不想在此刻落泪。
阿垣现在能看到她,她不能哭,会让阿垣放心不下。
沈岭垣此刻没有力气去拦住她的手,只能任由她的动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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