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地处运河中游都有这样大的洪水,那么上游堤坝一定早就被冲垮了,而上游两岸有无数新近迁过去的村民,其新建的房屋和田地皆会在洪水中毁于一旦……
可是按常理来说,运河水道干涸多年,就算是前些日子新因来的两条支流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储水量,更不可能在中游掀起这么大的风浪……
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意外。
但无论如何,漕渠在修成的第一年就决堤,其负责官员都必须背上责任,首当其冲的便是被李昭宁任命为漕渠水利正副使的段月和裴砚。
裴砚跪了许久,却并未听到李昭宁的只言片语,还是忍不住微微地抬头看她。
李昭宁的衣裙和头发此刻正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,可她却像根本感受不到冷似的,身体僵硬,眼睛空茫地望着远处波涛滚滚的江面,双唇微微颤抖,却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“陛下?”
裴砚轻声唤了一句。
李昭宁却根本听不见裴砚说了什么,她的脑中历历在目的是睿王和民众信任的眼神,是百官津津乐道的百年基业,是无数百姓黎民争相传唱的圣主明君……
滔天的洪水狠狠地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。
她的盛世,就此毁于一旦……
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,落入李昭宁心底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抱怨和咒骂,自民众和盯着她的官员口中喷涌而出,似岩浆、似暴雨一般将她淹没。
而那如潮水般汹涌的咒骂声中,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脸。
是睿王。
那双盛满包容和爱意的眼眸也在一瞬间变得森冷肃然,如一盆凉水般将她从头浇到脚,叫她遍体生寒、如坠深渊,又似一支巨大的骨钉般牢牢地扎入她的心脏,却连一滴血都渗不出来,只是暗暗地随着心脏的跳动越扎越深,越来越痛……
“对不起……”
李昭宁的声音陌生而缥缈,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尸体一般干涸灰败,而眼神也如槁木死灰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生机。
“昭宁?”
裴砚抬起头看她,她眼底灰暗落在他眼中时,心脏猛地一沉,几乎是立刻上前将人抱在了怀里。
而李昭宁却被这湿淋淋的触碰惊得浑身一颤,惊恐地伸手推开了他。
那一瞬间笼罩又在下一瞬消散的淡淡柑橘香乍然涌进她的鼻子,顷刻间带回了些许神智,而裴砚那双凝满担忧的眸子这时才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她眼里。
她眨眨眼,走上前轻轻地拉过裴砚那只软软垂着的胳膊,凝眸看了看,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,飞快地向前走。
裴砚也任由她拉着,穿过暗影幢幢的小巷,往大道上走。
而两人一路途经之处,或有惊恐的民众为淹死的亲人抱头痛哭,或有焦急的父母子女为失踪的家人奔走打听,所过之处,无不是哀鸿遍野,哭声阵阵。
那些声音落在李昭宁耳朵里,就算过了很久很久,也似缠身梦魇般萦绕在脑中,经久不散。
李昭宁回宫后,立刻召集朝中要员于延英殿商讨救灾一事,好在官员们都闻声而动,诏令下达的时候,多数人已经等在了宫门口了。
不多时,睿王和段月也都赶到了延英殿。
一番讨论,众人很快便确定了救灾方案,便纷纷领命而去,偌大的延英殿也只剩下李昭宁和睿王两个人。
“李明泽……”李昭宁垂着眼睛,缓缓开口。
“他会水,已经回驿馆了,”睿王望向垂着头的李昭宁,“你不放心的话,明日可以去看看他。”
“嗯。”李昭宁的眼睛盯紧地面,目光从一块砖石挪到另一块砖石,却始终不肯抬头。
睿王望了她许久,终究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,站起身,拱手向她行了个礼,便转身跨过门槛走出了延英殿。
而沉重的雕花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,李昭宁却突然像是虚脱了一般,上半身砰地一声砸在了桌面上,脑袋埋进铺天盖地的奏折里,满鼻满脸都是纸墨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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