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下学生们讲学的声音渐渐小下来,各自回房歇息去,阳台对楼,不知是哪户人家的老叟欲过戏瘾,约莫是饮了几杯老酒,此时竟借着醉意开腔吊嗓,唱起戏曲儿来。
“……我也曾金堂玉马,我也曾瓦灶绳床,你笑我名门落拓,一腔惆怅,怎知我看透了天上人间世态炎凉!”
老叟凄凄楚楚地唱着,雾惨云僝,伴着贪杯后的醉与愁,嗓音甚是悲怆。
“年幼时,我曾三次去宫里听戏。”兰昀蓁望着对楼窗帘后酩酊大醉的黑影,讲话题忽地转开。
贺聿钦闻言侧头看她,却发觉她视线幽幽杳然。
第一回时,她约莫两三岁大,由外祖一道携去。
彼时,外祖尚且为清廷所授翰林院修撰,立有殊勋茂绩。宫廷之宴,宫中有专门的戏班子于畅音阁、长春宫同演大戏,宴礼之冗长,每日唱三四时辰,统共唱了整整九日。宫里的娘娘见她长得粉雕玉琢的可爱,纷纷逗着她玩,她年幼又第一回进宫,心中对何物都新奇。
二进宫时,她已至髫年,而外祖年迈龙钟,几少外出,几位舅舅带她同去。舅舅们都严肃着脸,她无法似在外祖面前毫无拘束,只能端正坐着,耳畔悉数灌进那咿咿呀呀,听得她懵懵懂懂、一知半解。
末后一次,是参加隆裕太后的寿宴。
那年她值豆蔻年华,正是进入聂家的头一年。
彼时聂老太爷尚对她态度持疑,她在聂府的日子也似寄人篱下般如履薄冰。她目睹王公大臣纷纷回避,不肯入贺,偌大的殿上殿上,前来贺寿的不过寥寥数人,清冷不已。
那时的她,心中亦为自己感伤。
“听上去倒真似恍如隔世了吧?”她说完后,默了好一阵子,方偏头对他温和笑笑。
贺聿钦从未转移过视线,此刻也低垂着眼眸对上她双眼。
她的双眸很是清澈,一眼便可望到最底处,却又似含着一潭死水,不知为何,温和的同时会携着一股浅淡忧愁。
贺聿钦看着她:“人事往来如梭,来有时,去也有时。”
寒冷的冬风静静地呼啸着,兰昀蓁望着他便笑:“原来,少将军在哲学方面也甚有天赋。”
他低低笑了。
茶盏被他放到她掌心里,尚且温热。
她抬头看他,以为是要添新茶。
昭昭可知意(3)
“暖一暖手。”他对她道。
方才接茶时, 他便发觉她手凉,心中备了好几个由头欲让她将杯盏拿去暖手,终了, 还是不若明了直说。
脸上忽觉几片凉意,兰昀蓁迟疑片刻,将视线与贺聿钦的分开, 仰头看向夜色沉沉地天空。
夜幕之中, 几处零落白点往下飘着, 朝脸愈近, 渐渐的,愈来愈密,柳絮似的霏霏落下。
是落雪了。
兰昀蓁轻轻哈出一口雾气, 抬臂伸手接住三两片微小雪花, 凉而软的东西顷刻间随掌心的温度消融成雪水,湿濡了她手心。
瑞雪似挦绵扯絮,天女散花般霭霭飘起,积落于幽暗里弄的尘土路上, 迎上朦亮月华,映照出浅薄一层荧荧白茫, 长街上尚有风雪夜归人, 踏着乱琼碎玉, 迎风湮没于灯火阑珊处。
黑咕隆咚的弄堂不知传出哪户孩子的欢笑声, 应当是晚归的父亲在家门口处逗弄等候期待的儿女时才有的温馨。
手中的茶盏传递温暖的热气到她掌心, 翠绿的茶汤面上隐隐留下六角霜花游过的痕迹。
孩子们的咯咯笑声依旧在谧静的里弄里闷闷地传着, 兰昀蓁悄悄地偏头看向他, 这时才发觉两人的头发、肩膀上皆覆了一层薄薄的初雪。
两处相思同淋雪, 此生也算共白头。那首诗是这般写的。
可二人如今未曾分隔, 也不知相思与否,淋雪共白首,也不知是会成就镜花水月一场,亦或是如愿以偿。
贺聿钦似是觉察到她蕴着心事的视线,偏头看她:“在瞧什么?”
兰昀蓁摇头,笑靥柔婉:“雪落得很大,来年定会是个好年成。”
瑞雪兆丰年,从来都是这般讲的。
贺聿钦转眸看向屋外纷飞的密雪,低声道:“一定会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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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伊始时,许胡二家的长辈们择定良辰吉日,许奎霖与胡婉兮在一月末于爱俪园完婚。
不过十几日,又至春节,喜庆氛围浓浓不断,一下子便再次闹热起来。
这一日,某位高级军官的太太有事相托于兰太太,约下在汇中饭店搓麻将、尝名菜。
“……两家人都想给这对新人一副好派头,特意花了重金租借在爱俪园。可为何又偏选了这处?”
“听人讲,那爱俪园的名字可有来头,‘爱’字取的是那英国男人的中间名,‘俪’呢取的是他夫人字俪蕤里的那个‘俪’,爱俪爱俪,哎呦,世人都讲呐,这英国盛产彬彬有礼的绅士,殊不知这英国人柔情蜜意起来,竟也能如此肉麻,真是叫人牙都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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