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知道我是装的?”
陈京观闻言笑了笑,拉过桌边的椅子坐下,他双手抱胸有些无奈的看着霜栽。
“你不是装的,但也应该是服了什么药才导致的肌肉无力,不过你胆子挺大的,敢在酒杯里下毒。”
陈京观此话一出,霜栽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,她垂着眼眸微微抿着嘴,半晌才开口:“若我说,酒里的毒,不是我下的呢?”
陈京观一时有些发懵,但很快反应过来,他问道:“你是说,酒里是另一种毒,那你为何要喝?”
霜栽没搭话,将杯子里剩余的水一饮而尽,又伸着手问陈京观讨要。
等着她胸口那股隐隐的灼烧感被压下一点,她才开口。
“那杯酒你没喝,如果我也不喝,蒋铎不会放我们离开的。”
霜栽的话点醒了陈京观。
他起初在宴席开始时倒了一杯酒,但只是作势要饮,实际上将它原封不动的倒在了地上。
按蒋铎的性子,是见他半天没反应才派上了霜栽,如果此时霜栽也完好无损的离开,那么于蒋铎而言太便宜陈京观了。
“你知道那是什么毒?”
霜栽点了点头,望着自己指尖常年弹琴留下的茧,缓缓开口道:“当时我母亲就死于中毒,后来我学会了所有的制毒手法。”
霜栽的话轻描淡写,可陈京观像是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尾,他没想到霜栽会直接提起她的母亲。
他将她手里的空杯子接过来,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:“我想过你能活下来,却不知道你既然跑了,又为何要回来?”
陈京观的喉咙被这句话涩住,他望着眼前这个曾用软软的声音叫自己的孟郁妍,如今皮囊没变,心却变了。
“我想为我父亲寻个真相。”
陈京观说得恳切,但回应陈京观的,只有霜栽的冷笑。她侧过头露出天真的笑,可嘴里的话却满是讥讽。
“靠投靠狗皇帝,还是靠你如今的一身铠甲,少将军?”
陈京观没有理会霜栽的敌意,其实他从心底里,也觉得愧对孟家。
那一夜的大火,原本只会烧到陈府的门口,纵使孟知参以下犯上触怒了蒋铎,也断不至于牵连孟府上下。
可是那场大火里属于陈京观的,只有那枚玉佩,而他最有可能藏身的,就是孟府。
陈京观甚至记得母亲最后将自己送到孟叔叔手里的目光,她的眼里明明有泪,可自己却没有问上一句,而是满心欢喜的想要与孟遥鹤一同比赛投壶。
他已经记不得母亲最后叮嘱了什么,但是他记得孟知参扭过他的脑袋,让他朝家门口举了一躬。
那之后的第二天,陈频被告通敌,陈府被烧,温润入狱。
陈京观哭着喊着要回家,最后被孟知参灌了一碗安魂汤睡了整整三日。
他再醒来时,只发觉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,而他觉得自己还在梦里,因为孟府的下人无意间提到陈府全家无一生还。
可他还没来得及去问孟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,孟知参就被蒋铎投狱。
孟府的下场与陈家如出一辙,但蒋铎不愿担公报私仇的罪责,便只是下令发卖了孟家所有人。
陈京观最后再见到孟家兄妹,是与他们远远望了一眼,随后他就被孟家婶婶楚鸳推到了孟家后院的废水井里。
后来他不知是被冻醒的还是痛醒的,只知道睁眼时自己被厚厚的杂草堆盖着,那口井的上面被人压了石块,但又刻意留了缝隙。
他从那条缝里看到了正午的阳光,以及天上飘下来的雪花。
长久水米未进,他张着嘴努力接着雪水,可那雪花没等落到他身上就消融不见了,他只好努力翻身起来,双腿跪在草地上,一点点挪动那块石头。
直到最后双手鲜血淋漓,他见到了漫天的雪,也见到了满目的血。
他像是被遗弃在天地间的一株草,但是他却不敢哭出声音,他眼前是大火留下的灰烬,曾经他与孟遥鹤一同写字的桌子如今在风中腐朽,一个月前刚贴上的福字如今只能依稀与血色相融。
他知道发生了什么,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陈京观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八年前的画面,他眼神空洞的向下垂着,而霜栽见他不说话,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就更浓了。
“怎么,被我说中了心事,觉得无颜了?”
陈京观抿了抿嘴,说道:“孟家其他人,还好吗?”
这回轮到霜栽语塞,她身子一怔,胸口那股刚抑下不久的燥热感又升了上来,她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别的,她只感觉到脸上湿润一片。
“与你一样,孟家,也只剩我了。”
那句“与你一样”,像是刀子一般扎进了陈京观心里。
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打听孟家的消息,只要能路过廊州,他总是要去问一问有没有几年前被卖到这里的,可是遍寻无果,他心里觉得或许他们能如自己一般隐姓埋名,但他也早就预料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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